画眉鸟养几只不压口(第十五棵白桦)

来源:【新乡日报】
在我17岁那年,我第一次撕下白桦树皮,那浅金色的纤维里,透明的血液般液体缓缓渗出。鄂温克族的老萨满说,每棵离群的白桦都要经历这种自我疗愈的仪式。就像少年总要刻意通过伤口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那些年,我拼命将根系扎向冻土的深层,误将树冠的孤独当作骄傲的旗帜。在极光漫溢的深夜,我从年轮里听到整片桦树林的潮汐声,那是它们集体呼吸的节奏。
随着岁月的流逝,中年的树皮开始自我剥落。在的木质部,我发现模糊的刻痕,或许是多年前离家出走的哥哥用猎刀留下的坐标,或是某个暴风雪夜迷路的诗人留下的残句。树液在裂痕处凝结成淡结晶,恍惚间与童年时母亲藏在桦皮匣里的琥珀重合。此刻我明白,所谓的成长不过是学习如何将伤口转化为地图。
当我60岁时,我数清了体内所有年轮的缺口,每一个裂痕都对应着一次试图回归林海的冲动。当第一只啄木鸟开始啄击我的胸膛,整片白桦林仿佛开始横向流动,积雪下的细根彼此纠缠,地下菌丝网络亮起幽蓝的光。
如今,我的影子在林中融化,的桦树皮飘在晨雾中,每一片都写满了不同的告别辞。给那只在我枝头褪去鹿角的驯鹿,给那个用树汁写情诗的族游击队员,给所有在我年轮里留下刻痕又消失于风雪的身影。当最后一片树皮随冰河远去,空心的树干里传出整个寒温带的季风。
守林人新栽的桦树苗穿过我的躯壳生长。当我年迈的木质部簌簌掉落时,我尝到了70年前母亲埋在我根须下酸木浆的滋味。或许生命本就是一场精确的误读,我们终将在年轮的轮回中重逢,以消散的姿态成为林海永恒的脉搏。
春醒时分,晨雾从针叶林中退去,第一滴融雪坠入白桦的裂瞳。那些树皮上的皲裂纹路,犹如祖母眼角未擦净的泪痕,却在四月风起时,变成清亮的眼。每道缝隙里都藏着团毛茸茸的绿光,仿佛被惊醒的翡翠蝈蝈。我总疑心独居的老树是迷途的僧侣,披着斑驳的百衲衣默诵《楞严经》。而连成雪线的桦林,像是赴京赶考的书生群,青苔下摆扫过苔痕时,留下满地支离的月光碎屑。
夏季的密林里,树疤化作千万只琥珀色的眼睛。老守林人说每道伤痕都封印着某个夜晚的秘密。当夕阳斜斜切过林间,整片白桦林变成竖立的琴弦,暮风掠过,奏出肖斯塔科维奇《森林之歌》的残章。
十月的离别总在桦树林上演。金黄叶片铺满小径,树皮在暮色中愈发苍白,宛如送行者褪去血色的脸庞。马车远去后,留在原地的白桦会悄悄剥落一块树皮,那上面或许写着普希金的诗句,或许只是某年某月某日与某人的一次偶然邂逅。
暴风雪中的树干像竖立的琴弦,风穿过北纬56度的永夜,在林间调试某个古老的和弦。有时是《稠李树》的调子,有时是《草原啊草原》的颤音。那些未被带走的誓言变成地衣,在树根之间悄悄生长。融雪时分,总有新的树汁从旧伤疤里涌出,蜿蜒成初春的第一条溪流。初遇那年融雪季,你靴尖踢起的冰碴惊醒了冬眠的蚂蚁。我们沿着白桦林里的蓝狐狸足迹行走,树皮剥落处露出浅粉的内里,像少年人初见的羞赧。
七月暴雨来临时,整片森林是我们的游乐场。你摘下带茸毛的桦树枝编成指环,说是比钻石更永恒的冠冕。我们追逐着掠过腐木的松鼠,惊起正在搬运蓝莓的棕熊。暮色里你攀上最高的白桦,从边缘偷走一片褪色的蛋壳,说要把春天破壳的声音存进伏特加酒瓶。寒潮第三次漫过乌拉尔山脉时我收到了你的信笺你画下西伯利亚铁路沿线每棵独株白桦的坐标说每处年轮突起都是摩尔斯电码的节点暴风雪夜我常裹着熊皮褥子坐在林间听风在树干之间传递声波有时是冰层下暗流的涌动有时是你用桦树皮写信的沙沙声离别在槭树最艳
